曲沃爆炸案炸出山西礦區“黑藥”黑市

黑藥暴利驚人。臨汾市政法系統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消息人士告訴本刊記者，曲沃公安局雷管的售價是每把（100支）700多元，黑市自制雷管每把（100支）的售價在1000~1500元之間，而自制雷管的成本每支僅2元

5月29日中午11時15分，巨大的爆炸聲撕裂平靜，可怕的破壞由此產生---多間民房被夷為平地，四人被炸死。

一天後，曲沃縣警方認定這是一起刑事案件---造成可怕後果的爆炸案系白塚村村民非法制造雷管所致。

曲沃警方的神速破案並沒有為外界的猜測提供答案，諸如：為何村民在傢中制造雷管？此類“非法制造”存在多久？制造出的雷管銷往哪裡？所以，發生在白塚村的爆炸案給人的感覺並不是一個事件的結尾，更似一個倉促的開頭。

並非初犯的主謀

2012年5月30日上午10時，曲沃縣白塚村，晴。

雖然，爆炸已發生近24小時，但是，它所引發的恐懼並未消散。

距離爆炸點300多米遠的一個小賣部裡，付姓老板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爆炸現場位於村子的東南角。爆炸是在11點10分左右發生的。當時“轟”的一聲響，就和地震一樣。

爆炸過後，付姓老板發現店鋪屋頂的17塊天花板掉落，相鄰的另外一間房屋窗玻璃被震碎。

“爆炸發生後，有朋友打電話問我，是不是半個村子被炸平瞭，”他說，“距離村子很遠的地方也有強烈的震感。”

白塚村51歲的村民付建國告訴本刊記者，他的傢距離爆炸點不到100米，“我傢在爆炸點的西面，院子裡面對爆炸點的窗玻璃都碎瞭，背對爆炸點的墻面上出現大量裂紋，傢裡關著的門也被震開。”

“聲音可大呢，爆炸後都看不見天瞭。”付建國說。

據付建國回憶：爆炸發生時他和幾個村民正在距離爆炸點100多米遠的地方坐著聊天，“11點10分左右，‘轟隆’一聲響，然後就看見破碎的門框、窗框像炮彈一樣從我們頭頂上飛過去。接著一股很濃很大的黑煙冒起來。可把我們嚇壞啦。”

有一幕情景讓付建國至今想起來還“得慌”。爆炸發生幾個小時後，付建國去自傢房子背後的小巷裡開拖拉機。“我看見拖拉機旁有個異物，仔細一瞅，竟然是半隻血淋淋的人腳。”他說。

爆炸過後，大量從爆炸點飛濺出的雷管部件落在付建國和弟弟的院子裡。付建國說，這種隻有黃豆大小的小鐵帽在爆炸點附近的很多居民傢裡都有發現，“距離爆炸點越近，落得就越多，有的院子裡滿地都是。”

“爆炸的那個時間正好大傢都去地裡幹活瞭，當時天上還在下雨，街邊坐著的老人少，要是人多，都上天啦。”付建國覺得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白塚村，現有1300多口人，其中付姓居多。據本刊記者瞭解：爆炸點在白塚村郝隨繼傢，爆炸中有4人被奪去性命---白塚村郝隨繼、郝文傑（郝隨繼堂弟）、李紅琴（郝隨繼妻子）及翼城縣裡砦鎮王隨亮（郝隨繼堂妹夫）。

此案的主謀郝紅繼案發後潛逃，曲沃縣警方於5月29日23時在侯馬市將其抓獲。目前，這5人被曲沃警方指為非法制造雷管引發爆炸的始作俑者。

對於這些爆炸案的始作俑者，當地村民另有詳解。白塚村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村民告訴本刊記者：“這傢就是做炸藥的。以前他傢老三（郝紅繼）因為做炸藥進過監獄。老三在曲沃有房子、有車。前幾年抓得緊就停瞭，以為他不幹瞭，誰知道還在弄。”

這位村民講，老三（郝紅繼）為人不好，借瞭別人東西都不還，大傢對他都有意見。而被炸死的老二（郝隨繼），在村裡口碑還不錯。

“估計是讓老三（郝紅繼）給害瞭，”這位村民說，“政府、警察如果對他（郝紅繼）監控緊點，也許爆炸案發生不瞭。”

據本刊記者調查，1971年出生的郝紅繼（曾用名郝光傑）在2002年因“非法制造爆炸物罪”被判刑，刑期4年。

5月31日，白塚村一個村民被曲沃警方帶走，據說，該村民的車曾運載過爆炸物。

黑礦瘋狂

白塚村位於曲沃縣的北部，這個村子南北各有兩座山---北面10公裡是北山（又稱塔兒山），山上蘊藏鐵礦；南面20公裡是南山，山上蘊藏金礦。

南、北山上的礦藏充滿瞭巨大的經濟誘惑，而這種誘惑在礦區引發的混亂和無序同時也為私制炸藥、雷管的銷售創造瞭可能。

橫跨襄汾、曲沃、翼城三縣的塔兒山礦區富含鐵礦，資料顯示，塔兒山的鐵礦品位在60%以上。據本刊記者調查，塔兒山礦區內的三個縣涉“鐵”產業是支柱。

臨汾鋼鐵公司於1958年在礦區內建成塔兒山鐵礦。但是，由於嚴重的私挖亂采，2700萬噸的儲量隻開采瞭400多萬噸就接近破產。

上世紀90年代，地處襄汾、翼城、曲沃三縣的幫派就因爭搶地盤引發械鬥，械鬥參與者上千人，武器有槍支彈藥、可樂瓶做的炸彈。還有專門的後勤保障隊伍，送方便面、礦泉水和武器。

1998年，臨汾市出動全市的警力，外加武警，上山進行打擊。當時，警方繳獲瞭很多槍支和炸彈，塔山礦區裡上萬人被遣送回傢。

將近20年間，因械鬥、礦難死亡的人數，無法統計⋯⋯

2005年10月，在山西國有企業產權轉讓項目推介洽談會暨項目現場拍賣會上，臨鋼塔兒山鐵礦被整體拍賣給山西省襄汾縣新塔礦業公司董事長張佩亮繼續開采。

2008年9月8日7時58分，新塔礦業公司尾礦庫發生潰壩事故，造成277人死亡，直接經濟損失達9619.2萬元。國傢相關部門在事故調查中發現：新塔公司在未取得采礦許可證和采礦證過期的情況下進行非法采礦，其間還非法買賣炸藥4399.63公斤、雷管3388枚、導火索5380米。

血的教訓未能阻擋利欲熏心者逐利的腳步。2010年12月26日印發的臨汾市政府文件顯示：潰壩事故後該市對塔兒山鐵礦區33座鐵礦的采礦許可證予以注銷。但是，部分鐵礦仍未關閉，繼續組織非法生產，存在重大安全隱患⋯⋯

同樣，在南山上也存在嚴重的私挖亂采現象，根據曲沃縣國土局相關材料：2011年8月22日，由曲沃縣國土資源局、公安局、北董鄉人民政府組成的聯合行動組對該縣南山無證采礦實施嚴厲打擊，封堵洞口10個，拆除房屋305間，封堵路口5處⋯⋯

2012年3月19日，在曲沃縣人代會上，縣長郭惠勇在談到南山金礦時說，“繼續加大打擊非法采礦力度⋯⋯”

曲沃縣財政局局長沈玉民說，“2011年⋯⋯對南山非法采礦進行堅決打擊，罰金收入2105萬元⋯⋯”

臨汾警方一位不願具名的民警告訴本刊記者：“襄汾、曲沃、翼城三個縣交界處（塔兒山礦區）的私挖亂采就沒有停過。有手續和沒手續的都在開⋯⋯隨著風聲的松緊開瞭關，關瞭開⋯⋯黑藥就有瞭銷路。”

據本刊記者調查：白塚村爆炸案主謀郝紅繼曾將24包（每包40斤）自制炸藥銷售給塔兒山礦區一個叫“ 黑九”的礦老板。

黑藥暴利驚人

每年究竟有多少黑藥（私制炸藥、雷管）被賣進礦區？

“量很大，但總數無法估計。”臨汾市公安系統一位民警告訴本刊記者。

48歲的知情人夏宇（化名）曾在南山一個有證的金礦裡做過5年批藥（從公安局購買TNT炸藥）工作。夏宇隻瞟瞭一眼本刊記者隨身攜帶的爆炸現場殘留的小鐵帽馬上就認出“是電雷管”。

夏宇告訴本刊記者：在2007~2008年間，曲沃縣6證齊全的石料礦、石膏礦、鐵礦金礦至少有20~30傢，每年經曲沃公安局銷售的炸藥總量約為700噸。

“鐵礦、石料礦、石膏礦、金礦隻有在證件齊全的情況下才能從公安局買到正規炸藥。”夏雨說，“近兩年，曲沃公安局每年銷售的炸藥估計隻有300多噸⋯⋯名義上，曲沃縣可能隻有2~3傢鐵礦有手續（指證件齊全）開著，剩下的基本都停著。”

因為塔兒山礦區涉及曲沃、襄汾、翼城三個縣，所以，礦區內有多少個礦洞就成瞭無人能說清楚的“謎”。

但是，按照夏宇的說法，礦區內黑藥的用量很大， “以一個中型石料礦為例：正常生產狀態下，一天消耗3~5箱TNT炸藥（一箱24公斤）。”

據夏宇介紹，黑藥的爆破力並不大，同等量的炸藥相比，黑藥的爆破力隻能達到TNT炸藥的三分之一，所以，實際應用中黑藥的用量會更大。

私挖亂采的黑礦洞必須購買使用黑藥。讓人稱奇的是，對外宣稱“手續完備”的有證礦也會購買使用黑藥，這又是為什麼？

夏宇說，有證礦洞在換證、驗證期間生產所使用的炸藥都是黑藥。“換證期間，公安局絕對不會賣給礦洞炸藥，所以黑藥就有瞭市場。比如：某個礦的安全生產許可證到期瞭要換，而換證需要7~8個月甚至一年的時間。這期間，按規定是不能生產的，但是，有關系的就能買黑藥偷著幹⋯⋯遇到有檢查一個電話打來就停工瞭，（檢查）完瞭再開始（幹）。”

夏雨說，“這個現象經常都有，杜絕不瞭，要是杜絕瞭，黑藥賣給誰？”因為，各個礦的證件到期時間不同，所以，換證件、證件不全的礦會不斷出現，“經常有”。

曲沃公安局給證件齊全的礦每三天送一次炸藥，所以，正常使用情況下，正規炸藥是絕對儲存不下的，絕對不可能有富餘。換言之，如果一個礦的證件出現問題，幾天內就會因無炸藥可用而被迫停產。但是，為各個有證礦批藥的人經常會在公安局裡碰面，相互寒暄時總會發現：某礦主在換證期間不批藥竟然還在生產，“你說他的藥從哪裡來的？”

黑藥暴利驚人。臨汾市政法系統一位不願具名的消息人士告訴本刊記者，曲沃公安局雷管的售價是每把（100支）700多元，黑市自制雷管每把（100支）的售價在1000~1500元之間，而自制雷管的成本每支僅2元。

“制造雷管比制造炸藥麻煩得多，危險系數也高，所以，一般個人賣的炸藥便宜，雷管貴。”

“我去臨汾市公安局辦事，公安局的人就說，幹這個（私制炸藥、雷管）是暴利，有的人判刑回來繼續做，他們（警察）說，回來幹一年（黑藥）能弄100萬~200萬元。”夏宇說。

這傢人是咎由自取嗎

2012年5月31日，曲沃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呂經吉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這傢人（爆炸制造人的死）咎由自取。”

“就是他們（被炸）死的這幾個人在現場制作雷管，他們的非法活動造成損失，所以我個人認為他們（的死）是咎由自取。” 呂經吉強調。

白塚村爆炸案發生後，當地政府、公安是否有人因此事被調查或者被追究？呂經吉說，這是一起刑事案件，正抓緊時間處理事件，目前開的所有會都是現場處理會，而不是追究責任會。

據呂經吉介紹：目前曲沃縣成立瞭5個工作小組處理爆炸案，其中有：現場處理組、後勤保障組、宣傳報道組、醫療救助組、刑事偵破組。

呂經吉告訴本刊記者，白塚村爆炸案發生後，曲沃警方即對全縣的民爆進行瞭排查並取得進展。“有進展，（白塚村）現場挨傢挨戶的排查，排查過程中有群眾舉報，一個村民傢中可能還存有爆炸品，警方持儀器偵測後發現的確有疑似（爆炸品）的跡象，但未能找到該爆炸物。”

曲沃警方是如何管理民爆的？本刊記者就此問題提出對曲沃警方進行采訪，呂經吉稱“很快安排”，但截至記者發稿，曲沃官方再無音訊。

根據曲沃縣政府網站信息：從4月中旬至9月底集中6個月時間，曲沃縣以縣、鄉政府和生產經營建設單位為主體，以非煤礦山(尾礦庫)、道路交通、建築施工、消防、危險化學品、煙花爆竹、民用爆炸物品、冶金、電力等13個行業領域為重點，在全縣全面集中開展打擊非法違法生產經營建設、治理糾正違規違章行為的專項行動。

專項行動開展一個多月，白塚村爆炸案還是發生瞭。

《瞭望東方周刊》記者武剛 | 山西臨汾報道